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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ian (海口的風,咻咻叫) 看板 childhood
標題 《我的童年》第一話 --首po特稿(這次是真的了!!)
時間 Thu Jan 10 16:29:37 2002


第一話 小學前--前篇

小學前的童年記憶並不很多,往往都是一些模糊的片段。有些記憶,我甚至懷疑
是我把夢境與事實弄混了。但兩者對現在的我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差別,都像是藏
在阿嬤的大衣櫃裡的照片一樣,只是凍結在我腦裡的永恆片刻。

--三合院內--

現在住的家後面,就是我長大的地方,已經沒有人住在裡面了,但我的童年都是
在那裡渡過的。正中央是公媽廳,走進裡面,常要幾秒鐘的時間來適應它的昏暗
。正對著門的,是一整副的觀音像及對聯,上方掛著“金玉滿堂”的橫匾,以及
一整排的八仙像。抬頭一看,樑上掛者天公爐及從爸媽到二叔、三叔結婚時所掛
上的燈籠。兩側的牆上有阿祖才會用到的各式神明座的用紙及過年開正時才會放
的連環炮。廳是我們小孩不常去的地方,只有嬸婆每天早上去開廳門及點香。我
們只有在過年、清明、端午、重陽等日子,會幫媽媽端菜去拜公媽。不過,只要
是拜拜的時侯,我一定會乖乖在裡面等,等到嬸婆擲杯了以後,我就迫不及待把
金紙一疊一疊地往爐裡扔,看著熊熊的火光往樑上沖,以及火紅的紙灰隨著火焰
向上昇起,我總有一種毀滅的成就感。

三合院的正身,我住在大房的那一邊,也就是右邊。真正的大房已變成儲藏室,
那裡自從阿嬤死了以後,就一直保持著陰暗塵封的狀態。我的房間則是在大房的
右邊。說是房間也不太正確,事實上是客廳,而客廳裡的大通鋪就是我睡覺的地
方。睡大通鋪是蠻大的享受,我和姊姊弟弟三個人共享一個大床,可以從這一頭
睡到那一頭,左翻右覆都沒問題。但真的要睡著時,我們還是要靠在一起,因為
會怕黑,需要感受一下彼此的存在,才睡得著。

正身和護龍的交角,就是廚房,也叫灶腳。廚房裡真的有一個大灶,但我從沒看
過媽媽使用它,而且它也在我很小的時候就被拆掉了。在我那麼小的時侯,廚房
還是粗水泥地,並有一層不知名的土,光著腳走著走著,腳丫子比在外面玩弄得
還髒,有時也會因地上的水漬,而走得滑不溜丟的。轉過廚房就是護龍,有爸媽
的房間、碾米房、和浴間。碾米房是我自己不會走進去的地方,裡面有一兩台的
碾米機,地上堆著一層灰和糠的混合物,樑上佈滿著陳年的蜘蛛網,並且瀰漫著
倉庫特有的米氣(這大概就是文天祥在正氣歌序裡說的吧。)浴間裡擺著一個大
盆子,我們姊弟三人總是一起光著身圍在盆邊等媽媽把我們洗乾淨。

三合院圍著的是庭,或叫埕,可以讓我在裡面跑跳玩耍。這裡就像是一個小小的
操場,要有多少人來這裡做多少的遊戲,都可以盡興。

--走出大門--
對於小小的我而言,光是這三合院就大到讓我探索不完。但是,好玩的小子怎可
能被圍在三合院的厝和牆內呢?所以,我當然不時要走出大門,更盡情地玩耍。
雖說是走出大門,但仍是在廣義的三合院裡面,因為在瓦厝之外,四周都還圍著
高又密的綠竹,雖然我在小學前從未走出竹林外,但這竹林內的世界,就已足夠
多采多姿了。

大門一出去,是分割成釋迦園、菜園、和龍眼園的一片空地。釋迦園有如禁忌森
林一般,沒有人會進去,就連釋迦成熟了,也任其自然掉落,而不加以採收。這
是因為種得太密了,又無暇整理,只好讓它變成大狗歐力的神秘花園。我猜大概
因為歐力就是住在裡面而愈來愈神秘,神秘到我小時候一直很怕牠。一真到牠變
成一隻大老狗,死在林子裡,我才比較放心。但我爸媽都很讚許牠,因為牠是跟
我們家一起吃素的,又與世無爭的,好像自已遁隱山林在修行似的。

釋迦園的右邊是阿祖的菜園,家裡都叫那裡菜堤仔,我到現在還不知道為什麼要
這樣叫。阿祖在裡面種了各式各樣的菜,隨著季節不同總是會有不一樣的菜上桌
。阿祖平時就在那裡澆澆水,灑灑肥。這裡的肥來頭可不簡單,都是從家裡提出
來的新鮮的尿液。我最喜歡幫阿祖澆肥了。拿著裝有長長竹柄的尿勺,小心異異
地從尿桶中舀中一勺的尿,因為放在戶外讓太陽晒過,已經稍微發酵,而帶有濃
烈的阿摩尼亞味。然後,慢慢走到菜叢旁邊,先打量一下竹柄和菜的距離,選定
一個合適的位置站好,準備做出正確的預備姿勢。嘿咻!!扭腰一揮,勺子內肥美
的尿液如落雨般噴灑在菜葉上了。我總是能做得又有氣魄,又不會把水肥噴到自
己,這是我十分得意的一項工作。

菜堤仔的隔壁,有一個龐大的糞堆。糞堆堆的不是一堆糞,而是從家裡拿出來的
菜渣垃圾,全都是堆在這裡。等堆到了像個小土丘的時候,就放一把火燒光光,
因為只是一些天然的物質,也不會有什麼環保問題,還可以產生一些自然的堆肥
。這個糞堆和旁邊的茅坑,對我而有一樣的功能,甚至我還更依賴糞堆呢。旁邊
的茅房,其實算是一間蠻現代化的茅廁。它完全是密閉式的,不必像中國那裡的
廁所一樣沒有隱私。但,我就是不喜歡這間茅廁。走進裡面,首先就被四處逃竄
的大蟑螂嚇了一掉。好不容易通通躲到不知何處後,我小心翼翼地做好預備動作
,卻又楞住了,原本的便意好像不見了,因為朝糞斗的開口一看,可以直接看到
茅廁下的世界:一隻又一集的蛆蛆兒正自由自在地在黃澄澄的樂土中漫游。一邊
處理著大事,一邊看著下面的世界,總覺得兩個世界的通道會一下子大開,因此
,我心中掉落糞坑的恐懼也不斷擴大。因此,我決定不再強迫自己忍受這樣的恐
懼了。我爬到到糞堆的邊緣,選定比較堅實的部位,蹲下就地解決了。後來,我
發現這樣真的是好多了。偶爾還可邀姊姊或弟弟一起去,一邊聊天,一邊看著畜
柵裡面的雞鴨鵝,也可以一邊研究下一下方的糞堆的成份。結束了之後,再比較
一下自已作品和別人的有什麼不同。這樣子讓我覺得有趣多了。不過到了晚上,
不管是糞坑還是糞堆,誰都不敢去,只好強忍到天亮了再說了。後來,家裡蓋了
現代化的廁所,我才覺得不論是糞堆或糞坑,都比不上乾淨的沖水馬桶。

糞堆的右邊,種植了五六棵的龍眼樹。這幾棵龍眼樹幾乎每年都會長出一串又一
串吃不完的龍眼。每到了六七月,總是要叫親朋好友趕快來採回家吃,以免讓龍
眼白白在樹上給金龜子和金蠅吃掉。在初夏的午後,我們小小孩最愛跑去龍眼樹
下找阿祖們,和他們剝著地下摘下來的一大串龍眼,累了就躺在涼椅上打個盹。
一直到樹上的龍眼漸漸稀少,消失了,我們都是愜意地在龍眼樹下過完初夏。

我小學前的童年,就是在這樣的一個竹林圍起來的世界中度過的,除了一些特別
的事件外,我都是那樣晃晃悠悠地過著漫長,但又一閃即逝的童年。

-待續-
--
※ Origin: 神秘地帶
◆ From: mark.dorm6.nccu.edu.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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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ian (海口的風,咻咻叫) 看板 childhood
標題 《我的童年》第二話 (完整版)
時間 Sun Jan 20 15:13:14 2002

第二話 小學前--後篇

雖說回憶起小學前的點點滴滴,總像是看著的失焦的畫面,周圍泛著模糊的白光
。但是,在一幕又一幕的畫面中,卻仍有一些影像鮮明的片段。這些片段,當我
回顧過去時,必定會再浮現眼簾,不曾遺忘。

--韋恩--

這兩個字,在我懵懂的童年中,就似乎有些特別的意義,而一直到了我慚慚懂事
,也就慢慢確定了這兩個字的意義。它就是我生命中,我所知道的第一個颱風。

時間,就是夏天吧。總是夏天吧,討厭的夏天。至於年月日,這一向是我所忽視
的,就稱做史前吧,沒有文字,只有影像的童年。

黑暗,場景就是黑暗。在那時,只要一有颱風,免不了要停電。我或許仍沒有電
力這種概念,所知道的只有黑暗。黑暗之中,伴隨著一道又一道的閃光。我也還
不知道閃電的存在,只是納悶整夜的黑暗,以及漫天的閃光。

風很大吧,雨也很大吧。童年的這段記憶是沒有聽覺,也沒有觸覺的。只記得大
人的慌忙。三合院的兩邊,原本我家和叔公家並不相通。各自的終點都設在正廳
兩側的兩扇門。但那一夜,兩扇門都開起來了,兩邊的人都奔往終點的正廳。原
本堅固的廳門,似有來自黑暗的不速之客,不斷的推撞,幾乎要把橫在門上的鐵
閂子折彎了。但這裡是家族共同的中心,是阿公阿媽及太祖們的精神沈睡之處。
因此,我們在還得及保護任何處所之前,仍是不顧一切的奔往此處。在黑暗中,
擺放祭祀菜食的下桌被抬來陣住正門。這似乎也是最後一道防線了。雖然不速之
客仍不斷呼喚著大家,但我們勉強可以不用害怕它擅自闖入。不過,我似乎覺得
大人們沒有一夜安眠。

終於,我醒了。昨夜的風雨好似一場夢。但門外的景像,卻使得這些童年的記憶
,更如夢幻一般。座北朝南的三合院東邊,我總覺得過去是有一些建築物的,但
為何今晨所見的,卻是崩塌在地面上的一面屋瓦。原本在天空及地面之間的一切
,是否都被夾在那麼小小的一層空間中,其實,我也不能確定這樣的影像到底有
無存在過。圍繞在土角厝四周的天然圍牆,一排密密的竹林,竟東一簇西一簇地
垂躺在地。它們倒在外出的路上,著實把家圍成孤城。而厝前平整的菜園地,已
布滿了掃不完的枝葉。還好童年的職責就是玩耍。即使整個家族都出動要清理善
後,我們小孩子仍在一旁嬉鬧,抓一抓雨後傾巢而出的蚯蚓,以及撿拾地上從來
沒碰過的落難鳥窩。

一段記憶,兩幕場景。我生命中的第一個颱風,肆虐、摧毀。但童年的我,永遠
是活在颱風眼之中,即使經過了這樣的一場大風雨,韋恩,這兩個字在我的心目
中,卻和童年的心一般潔淨,沒有留下陰影。

--鐵馬上的旅行--

小時候,只要一坐上腳踏車,爸媽總是不斷告誡:雙腳一定要張開!我總是隱約
感覺到爸媽似乎在擔心什麼不明的危險,但我仍無法強迫自己保持著那樣高難度
的動作,用小小的屁股承受全身的重力,並且把雙腳直直地向外撐。我寧可輕鬆
地讓雙腳自由地擺著,把爸媽的告誡拋在單車後。

一個我期待的日子來了,何年何月何日我並沒有一點概念,但為了這一天,我很
早就穿上整套最可愛的衣服,並且把對庄腳囝仔最不需要的鞋襪,整整齊齊地穿
在雙腳上了。接著,爬上快比我還高的腳踏車後座上,讓大我十多歲的姑姑載出
門。沿著屋後的溪圳,我們走在我從未到過的對岸,不過是橫跨過一座橋而已,
我的感覺卻有如穿越了知與未知的邊界,在家以外的異境探險。

小姑姑一步一步地踩著踏板前進,我只需左顧右盼地觀賞風景。從遠處看到家,
更能感覺到家的存在。緩行在河的對岸,把另一岸的風物看得更清楚。這種視角
的改變,竟使一切看起來新鮮,使我興奮不已。

腳踏車能走到的距離其實也不會多長,現在我站上頂樓,沿途的景物就能一覽無
遺。但在那時,我卻以為離家好遠。在途中,看到一間小地公廟,一座風化的牛
車橋。這些有如異國景致般,在童年時一直念念不忘。等到我騎上機車時,才發
覺它們都在家的附近罷了。雖說是版圖的差異,但童年的興奮,直到今日仍舊一
絲一絲地縈繞在這些景物上。

就在我陶醉在旅行中之時,爸媽對我的告誡以一陣激烈的疼痛的方式,突然衝擊
我的腦海。同時,我也以嘶喊聲衝擊小姑姑及她的單車,讓他們以措手不及的姿
態在田野中緊急煞車。一陣一陣的哭號聲響徹田間。我的右腳上,原本潔淨的鞋
子及白襪,染上了刺痛的鮮血及殘酷的鏈痕。我的腳在某個瞬間,進入了快速回
轉的輪輻中,然後停頓在絞鏈及齒輪間。把單車小心翼翼地緩緩向後退了一下,
我的腳才脫離死咬住我的車輪。翻開襪子一看,只能看到汩汨流出的鮮血,至於
傷口是什麼樣的慘狀,倒也看不太出來。

接著小姑姑心中昇發出來的勇氣大概連他自已都不記得了。他以全速踩著腳踏車
,朝著終點的姑婆家猛衝。花了多少時間,走過了什麼路,我更是一點也記不得
,只記得在終點,在大人的驚慌下,我的右腳接受了一些處理。至於回程是什麼
樣的景況,回到家又是如何,都被我的疼痛掩蓋了。鐵馬上的旅行以這種方式結
束了,但爸媽的告誡也成了我一生的信條。到現在,換我一再告誡小我十多歲的
堂弟,而在某一次我和堂弟的小旅行中,事情又重演了。家訓就是以這種方式傳
下來的吧。

--哭、跑、跌坐在地--

小時候,一場壯烈的哭劇有幾項要件:首先要有號啕的哭聲,並配合一把把的涕
淚,還要加上跑跳及跺地,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亂踢雙腳。不過這樣子的哭劇是
不常發生的。如果是被爸媽打時,必須要噤口抽滀,太調皮了而挨棍子,最好早
點結束哭聲,因為哭劇只成了自憐自艾的獨角戲。如果要討東西,更是大可不必
哭了,否則只會變成讓別人砸台的爛戲。我童年時,只有上演過一場真正壯烈的
歷史大戲。沒有幾個人看過,但卻是了不起的哭劇。

要描述詳細的前因後果可後會變成一個家族奮鬥史,因此只需看看那一幕的場景
就好了。爸媽正把巨大的割稻機開上卡車。他們準備要出門工作。但我的心卻極
為不安。割稻是他們收穫季節的固定工作,這並沒有任何異常。但為何他們要準
備著一大袋的衣物上車呢?接著,我發現連姊姊及弟弟也上車了。他們肯定和工
作一點關係也沒有,但卻坐上了卡車,而我卻仍呆立在埕上。隨著一個轟隆巨響
,卡車開動了,朝著出門的路緩行。爸爸、媽媽、姊姊、弟弟都一起乘著卡車漸
漸離去,但我為何仍留在門外的小路上望著他們。我著急了。我發現了事情的不
尋常。大家似乎要一起前往一個遙遠的地方,但我卻仍呆在路上。我直覺我被遺
忘了,我錯過了,我開始放聲大哭,朝著遠離的卡車追趕,從大門追出竹林外,
在溪岸的路上,小姑姑一把捉住我,我跌坐在地上大哭,揮舞著雙腳。望著遠方
,卡車緩緩地通過小橋,漸漸遠離我的視野。我看著車上的家人身影,漸漸被路
旁的樹林遮掩住,再也看不到了。我邊哭,邊隨著小姑姑走回家裡。我年幼的想
法,一直以為我被無情地遺忘在家裡了。躺在阿祖的大床上,我伴著淚水進入的
夢鄉,結束了這一場悲壯的哭劇。

其實他們過了一個多禮拜也就回來,但為何我被留在家裡仍是個謎團。一直到我
長大了一點我才漸漸明白。爸媽到北部工作一陣子,順便把姊姊及弟弟帶去讓住
市內的姑姑照顧,而我則留在家裡讓阿袓照顧。我後來才知道弟弟在這一段期間
還生重病,而我安然地待在家裡,什麼事也沒有。如果我弟弟當時夠大了,倒是
他應該在車上大哭一場。雖然如此,當時那悲慟的一刻至今仍是不曾忘卻。我有
時也會想,不知道爸媽他們是否有看見我悲壯的那一幕,而他們的心情又如何。

童年,記憶不全是快樂的,也伴隨著一些悲傷的,但我一樣珍視它們。
--
※ Origin: 神秘地帶
◆ From: mark.dorm6.nccu.edu.t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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